Translation: 假使我登陸的是火星(If I were to land on Mars)…小小的失靈讓三名太空人降落於俄國版紅色行星.

涓涓細流滑過我的窗子,像雨水在飛機機窗上的水流在降落時散落成鎖鏈狀的點滴。不同的在於這些橙紅炙熱的細流正被25馬赫的風所吹拂著。我們的俄製聯合號太空艙正以每秒五英哩的速度穿刺過如薄紗般的上層大氣,同時一路散落著火花及點點液態金屬。

就像我們之中的多數人一樣,我曾無數次的對流星雨炙熱的尾跡在夜空中留下的光輝讚嘆不已。我們會停下一切手邊的事物、睜大雙眼好觀測轉瞬即逝的星痕。有些時候,我們更會默默許下心願。而這次,我們成了隕石本身。而我呢,可好好許了個願。

除了許多一如往常與太空航行如影隨形的小故障之外,我們的任務還在無意中成了一趟登陸火星的測試之旅:那包括在在太空中長達數月的無重力旅程後、緊接著高速突入行星的大氣層、承受猛烈的降落傘開展、在一片荒地中的硬著陸、以及之後數小時的孤立無援。

在國際太空站的研究已讓我們有備而來,好讓我們面對人類登陸火星的那一日。不過數個小時之前,我與我遠征隊六號的組員們─指揮官Kenneth Bowersox及飛行工程師Nikolai Budarin─還在太空站上。我們在2002年11月23日從佛羅里達州的甘迺迪太空站,在太空梭奮進號中噴射而上。這一天,2003年5月3日,我們三個在不知情的狀況下繞行地球,準備登陸火星。

這是一趟峰迴路轉充滿意外的任務。在奮進號擬定發射的三個月前,NASA因為醫療原因移除了一名主要組員。身為他的後備人員,我發現自己被破格拔擢,在長長的等候線上等待的我在預定的那一天到來之前就能早早高昇入軌道。接下來在2003年2月1日,哥倫比亞號的意外讓太空梭禁飛,我們的任務就這麼從三個半月延長到五個半月。一位太空人同僚曾在我的飛行之前告誡我,說一個人除非作好留在那裡一年的心裡準備,否則不應該冒險前往太空。他的建言可真說中了一半。

我們的回程是搭乘聯合號太空艙,這個太空艙在我們停留期間一直停泊於國際太空站。在關上艙門以及在座位上繫緊安全帶之前,我們與遠征隊七號─也就是前來取代我們的組員道別。我們三人就像是被緊縛於安全帶蛛網中不幸的蒼蠅一般,緊緊被綑綁著。接下來,我們脫離太空站、點燃離軌引擎,並且開始等待進入大氣層。接著傳來如囈語般喃喃作響的的電子點火推進,還有像是圓頭槌重擊在艙體將太空艙解體成三節一樣的聲響。隨著輕微的顛簸,就像在宇宙66號公路上丟棄空汽水瓶那樣,我們拋棄了兩個用畢的船艙。

Ken看向窗外,看到推進艙如同當初設計的一般燃燒殆盡。我看向我這邊的窗外,軌道艙因高熱而顯得灼亮,看起來就像是燈泡裡的燈絲一樣。我們對這樣的景象讚嘆不已,絲毫沒有查覺這些離脫的太空船部件其實不應該在我們的視野範圍之內。我們所不知道的是,反應控制系統失誤使得太空艙偏離了正確的返程狀態。

數秒之後,警示燈號亮起,顯示出斯拉夫文字的”BC”。這表示我們正以彈道速度進入大氣,毫無退路地從一個規劃好的軌道的切換成彈道、也可以說是無領航的返程。這是聯合號太空梭在駕駛艙升級之後首次進入大氣的飛行,而它失靈了。我們正以不比加農砲優雅的姿態華麗登場。

另一個彈道返回的討厭之處在於你得承受竄升到兩倍於正常返程的G力。因此,在幾近半年在宇宙中無重力的生活之後,我們體驗的不是3至3.5G,而是在最高可達8G的力道、而在8G之下很難不發出呻吟。在我的太空服中,我將近有1,700磅重。這種兩極重力的改變對身體來說可不好受。但人類長久以來早已證明他們的體能狀態相當強韌,並且能夠在極端狀況下正常運作。如果我們這個物種沒有這樣的能耐的話,那麼智人存於世上的可能就只剩下在伊索比亞山坡上被風蝕的、薄薄一層的化石罷了。

在高G力的進程之後,是降落傘那頗有狂歡節風格劇烈擺盪的開啟程序。降落傘是以單一纜線連結在太空艙主體上的,所以當降落傘迎風開啟時,太空艙隨著這個開啟而激烈迴轉。在比實際上感覺來得漫長的一段時間之後,迴圈的動態稍微慢了下來。當我們以為終於可以體驗平順的航程時,太空艙發出最後的戰吼,帶來一陣像是船艇登陸時的衝擊。那是我們的再連節系統,產生一連串煙火推進將降落傘與太空梭從單一點連結轉換成比較穩定的四點提升。從這個時間點開始,我們的旅程就變得平穩許多。

…除了著陸的時候以外。

聯合號太空艙的硬著陸可說是惡名昭彰。在著陸之前數呎,船艙下方的小火箭會點燃以減緩衝擊。俄國人稱之為”軟著陸”。我們的椅墊下方有一些長型的緩震器,將衝擊減緩到像是尖峰時段在車內被追撞的程度。翻滾了一段時間後 (這又是一次感覺比現實中來得漫長的時間)我們的太空艙終於側臥在著陸點一百呎外的地方,沿途翻開的土壤足以蓋一個小小的花園。

因為彈道返程的物理原則,你最後會在離目標三百哩外的地方著陸。降落傘張開之後我們曾與空中搜救隊有一段短短的通訊,所以他們知道我們沒事。但在我們能夠告知我們是以彈道返回之前就失去通訊。簡而言之當我們落到通訊範圍之外時,就立刻失去了連繫。

俄國控制中心裡沒有人知道我們身處何方。登陸接應人員在預定的著陸點苦苦等著我們,而我們就這樣無禮的失了約。我們所著陸的地方沒有任何地面支援人員前來協助,因為距離他們前來還要幾個小時。我們打開艙門,狼狽地爬了出來。我覺得自己像是什麼海洋節肢生物一樣,離開海水之後就軟趴趴癱下的感覺。突如其來的重力讓我變成阿米巴原蟲,蠕動著爬出太空艙。

或許描述我們感受的最好的方法是從講我們沒有感受到什麼開始。我們移動的時候並沒有感到痛苦。也不算是孱弱無力。在軌道上運行時我們每天至少進行有氧及舉重運動兩小時。我們有著像是健康的人那樣精瘦結實的體態,而不像那些最初進行長程太空飛行的人們那樣衰弱的狀態。

我們的肢體如鉛般沉重,是因為大腦還沒能理解它們的重量。像是實驗室計重器減去燒杯重量以計算內容物一樣,地球住民們的大腦將手腳的重量也一併計算進去。在軌道中,我們失去了這樣的技能,這要花上差不多十小時才能取回。在爬離聯合號太空艙之前,每當我要伸手按按鍵時我的手都會比預想中伸得要低,逼得我不得不撐著自己的手臂以伸向儀表板上的正確位置。這麼一想,如果要回擊網球賽中對方的發球大概會更難吧。

任何的動作都相當令人不舒服,一動就會引發暈眩感。任何頭部的動作都會讓我的半規管發出激烈的抗議。我們三人之中,就屬我的症狀最為嚴重,這對菜鳥來說也不是什麼不尋常的事情。很顯然地,身體會記憶過去太空飛行的經驗,讓每次的返程越來越輕鬆。完成登陸後的一些雜務之後,我們選擇來個日光浴。仰躺著與大地之母共存感覺真棒。天空是一片美好的蔚藍。新鮮土地以及聯合號太空艙在翻滾中一路輾碎的青草氣息充斥著我們的鼻腔。雀兒的歌聲問候我們的耳朵。微風輕拂過我們的臉龐。我們三個把求生儀器當成大大的枕頭,頭朝頭一起躺在中心,身體朝外輻射而出,看起來就像是個三軸的輪子。

到目前為止,我們已經醒著超過18小時,以任何標準來說都已經是漫長的一日了,但到我們能夠上床睡覺之前,總共將會有超過36小時的時間。在那當下怎麼可能睡得著呢,我的感官充斥著前所未有的、對地球的喜悅之情,這份欣喜遠遠勝過我的睡意。

著陸後兩小時,我們終於連絡上搜救飛行隊。他們從預定著陸點開始了螺旋狀的搜救路線,最後終於飛進了我們的通訊範圍。直升機隊在三小時左右後終於抵達,這也說明了我們的所在處有多麼遙遠。四個壯漢在一位俄國飛行醫官帶領下抬著擔架朝我走來,我考慮過嘗試以俄文跟他們交涉說我可以自己移動而不需要擔架,不過最後還是選了輕鬆的出路,搭配真皮毛毯來個時尚的兜風。顯然我不是那塊料*。

所以呢,在喜劇收場的連串意外之後我們有了這樣的發現:整個事件的發展以一場迷途歸航的高潮作為結束,因此這次的任務意外的與前往登陸火星的旅程無比相仿。我們的經驗展示了就算人類體能有所缺陷,還是能夠以在長程國際太空站任務中習得的知識克服旅途中的任何難關。

這兩個旅程相似度驚人的高。首先,我們在無重力的環境中生存了五個半月。按照推進系統的不同可能會有差異,前往火星的單程飛行保守估計大約是六個月。所以我們體能狀況大概會跟抵達紅色行星的組員們不相上下。我們的太空艙在高G力中航行,跟太空人們或許得在火星上所作的相似。我們的降落經歷了降落傘與登陸火箭組合而成的歷程,最終硬著陸在地球上一個人跡罕至的土地。想要接近火星表面的話,這樣的組合會是個相當有吸引力的選擇,而在火星上的著陸地點可想而知仍然會是在一片遙遠的荒地。

跟火星組員們在登陸火星之後將要作的沒什麼兩樣,我們獨力完成了一系列任務,這些任務像是保全太空梭,包含讀表、扳動開關、按下儀表板上按鍵把不必要的儀器關閉以將電源省下來作為通訊之用。因為聯合號太空艙最後是艙側著地,我們是在固定在傾斜的天花板上的座位繫緊的安全帶中完成這些項目。然後我們自己打開艙門,解開安全帶,最後爬出來。在我的太空衣中,我的重量等同於地球上的200磅。在火星上,0.38倍於地球的重力,大概要500磅才會等同於我身體的負重。所以儘管未來的火星太空人會穿著因為附有維生系統而較重的太空衣,他們仍然會比我在地球重力下來得輕盈。我們打開了散布在太空艙內無數個小包裹裡的求生器材。要把這些收納在一些奇怪的、難以取得的地方的小包裹拿出來需要一雙強壯的手—這些東西包括毛製的衣物,食物,水,一個醫療包,一個移動式通訊器、以及一把信號槍。

我們在沒有外力支援的情況下完成了所有的項目。其實說起來我們也差不多是在火星上了。

我從在太空站生活的經驗中學習到回家的意義。這答案與你所曾經歷的旅途成比例。依你的旅程有多漫長。回家可以是當你返抵家門、你的城市、你的州、或者你的國家的那一刻。無庸置疑的,當太空人組員從火星返回,當他們的前進路線與繞地軌道交會的時候,他們就會認為自己回到”家”了。拿我們這次以喜劇收場、在地球上的火星登陸為例,我們在造訪另一個星球的同時,也回到了家。

Pettit, D. (2008) If I were to land on Mars. Retreived from Air & Space magazine website: http://www.airspacemag.com/space-exploration/If_I_were_to_land_on_Mars.html
*The Right Stuff, Tom Wolfe 在1979年出版的書,描寫在美國太空計劃中飛行員/試飛員/太空人共有的一種素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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